第一章初见_南枝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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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见

  十三岁的苏幼仪歪在一张黄花梨的贵妃榻上,身后是一架浅绿色苏绣杭州西湖美景的屏风,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白色绣着点点梅花的小袄,下面一色的素面百褶裙,纤细的手指落在黑漆的小几上,几上是上等的炉瓶三事。

  听得有人说话她便抬起了头。

  粉白的面颊上一双灿若星河的眼,仿佛将人世间最美好最上等的东西都收了进去,纯澈无暇,只不过此刻带着几分病态。

  廖氏看着又忍不住落了泪,握着苏幼仪的手:“你千万别这样,你哥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是真的去了,咱们娘儿们几个也不是就没有了生路,京城的外家已经来了信,这两日就来人接咱们,有了依仗,那些人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做不得!”

  苏幼仪抬眸瞧见自家的嫂子廖氏苍白消瘦的面颊,一下子就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她兄长为了去见别的女子失足掉入悬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外家永宁侯府派人来接她们孤儿寡母,坐船上京,七岁的侄子鑫哥儿又落水身亡,嫂子不堪打击吊死在了船上,从此她就成了一个人,无奈之下入的永宁侯府,寄人篱下,受尽了那些豺狼的欺侮。

  哥哥去世之后这个家中一切都是嫂子支撑,嫂子本是杭州富商的独女,如今世道嫂子就是抛下她跟鑫哥儿也可重新嫁人,廖家来人相劝,嫂子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只坚定的道:“我若走了,幼仪和鑫哥儿怎么办?”

  她从前还总说嫂子不过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高攀了她们做官人家,一向不大看的起嫂子,重活一次,才知嫂子这样的重情重义的女子世间难得,俗的不过是她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雅之人。

  苏幼仪忍不住回握住了廖氏的手。

  她没想到又回到了十三岁这一年,哥哥失足落崖,遍寻一月后不见踪迹,家中愁云惨淡,她也跟着病倒的时候。

  那时候嫂子担心她来看她,她还冲着嫂子大发脾气:“要是当初让那个女人进门,我的哥哥也不会死,都怪你!”

  嫂子悲痛欲绝,不过是放不下她跟鑫哥儿不管才坚持了下来,说到底,这件事情里最难过最悲伤的应该是嫂子,最需要安慰最需要休息的也应该是嫂子。

  混账的是她苏幼仪。

  苏幼仪下定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会照看好嫂子和侄子!

  她坐了起来,忍不住搂住了廖氏消瘦的身子:“嫂子,你歇一歇吧。”

  孩子柔软温暖的身子,在这初春时节里,仿佛太阳照到了廖清雅的身上,让她浑身颤了一下,片刻的时间里真的想要依靠着这稚嫩的肩膀歇息一二。

  廖氏的奶娘万妈妈站在身后看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大奶奶自从进门生儿育女照顾家中老小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大姑娘却从来都不认可大奶奶总是瞧不起大奶奶,却没有想到姑爷一走,大姑娘到底开了窍,知道大奶奶的不易和艰辛。

  要是姑爷还在该多好?

  廖氏擦了擦眼泪忙坐直了身子:“你这孩子,嫂子是大人哪里用得着休息,你是孩子,先好好养身子,嫂子叫厨房做了燕窝粥,一会送过来你先吃一些,这两日了都没好好吃东西!”

  嫂子也才二十二而已。

  苏幼仪却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将廖氏按在了贵妃榻上,将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坚定的道:“家里的那些事情,管或者不管都是小事,只有自己的身子才是大事,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我哥哥交代?”

  廖氏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幼仪,肉嘟嘟的小脸蛋上一双明亮的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对她的关怀。

  一刹那间仿佛就变成了一个大人,真的可以撑起这个家中大小事情。

  万妈妈瞧着也忙劝道:“大姑娘说的是,天大的事情大奶奶好好歹歇一会,身子要紧!”

  丈夫去世后的这一个月里,廖氏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丝温暖,她垂下眼眸抓着被角,低低道:“我也没有那么累的。”

  苏幼仪瞧着廖氏的发顶,月余的光阴竟然已经有了根根的白发,在那乌黑浓密的发髻中看上去格外的刺目,原本还有几分少妇的圆润的身姿,消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苏幼仪叫如意拿了衣架上的一件月白色的褙子穿戴了起来,态度坚定起来:“终归我说了你要休息,你便该休息,家里的事情叫那些人来找我!”又看万妈妈道:“这会起到明日,家里的事都不许来烦大奶奶,谁要是不听话,一概打出去!”

  万妈妈高兴的连连应是。

  斗志昂扬的苏幼仪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阴霾了多日的苏家,似乎因为苏幼仪的转变莫名的就多了几分阳光,屋子里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鲜活的生气。

  廖氏躺在绵软的贵妃榻上,仰面看着屋顶,丝丝缕缕的线条勾勒着一个郁郁葱葱的世界,模糊又美好,她呢喃道:“可是我在做梦?”

  屋子里的下人们都跟着心头一酸。

  万妈妈待要说话,抬头一看,廖氏竟然已经闭眼睡着,呼吸也深了起来,可见该有多累。

  万妈妈起身,叫小丫头去外头廊下:“无论是谁,一概不准靠近,廊下的鸟雀也挪走,不准有一点动静!”

  丫头们忙去处置。

  小叶欣喜道:“好歹大姑娘懂事了,还能帮着大奶奶一二,要不然,只怕大奶奶撑不住。”

  万妈妈坐在外间守着,一面又做针线,也低低道:“所以这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看不透,保不齐哪一日大爷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小叶听着叹息了一声,这样的事也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苏幼仪出了屋子,彼时正是初春时节,因为白日里太阳尚好因此还算温暖,园子中各处的树木抽了嫩芽,桃花也开了,一朵一朵的层层叠叠粉白的云朵一样。

  苏幼仪站在池塘边的一棵桃树下略微顿了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父母还在的时候,那一日母亲要父亲陪着上香,似乎也是在这株桃树下,母亲搂着她亲了亲,好像知道自己这一次会出事一样,一再叮嘱叫她在家中听哥嫂的话,不要生事。

  九岁的她仰头看母亲,瞧着母亲头上落满了桃花瓣,漂亮的仿佛仙子一样,只知道咯咯的笑。

  到傍晚的时候父母的尸身被拉了回来,说是上山的途中马匹受惊翻了。

  苏幼仪垂眸压下了眼底的泪花,转身吩咐如意:“你去外头看看孙妈妈,看看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说,我想她了!”

  孙妈妈是她的奶妈,从小母亲一样教养她长大,后来她一味宠信翠珠,翠珠为了把持她,陷害孙妈妈偷拿她屋中财物,她一向清高,自己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觉得丢脸,毫不留情的将孙妈妈打了出去,后来才知道她进京的时候孙妈妈就伤心过度病死了。

  如意忙应了一声。

  跟在后头的翠珠脸色霎时变的不好,尖刻道:“姑娘还要用她?”

  苏幼仪转头看,二八年华的翠珠穿着一身粉白的褙子,站在那里仿佛一朵娇嫩的含苞待放的花朵,这个和她从小一处长大的婢女,正是那个伙同了永宁侯府叶家人,将她迷晕送进了宁王后宅的和她最亲近的一个。

  她一直只当翠珠不过是心直口快,却不知翠珠胸怀大志。

  她跟廖氏关系不好,一多半源自翠珠。

  总在她跟前再三挑拨,从前的她又被兄嫂保护的好,虽然父母去世,却没有受过一点的苦,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翠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现在看才知道,翠珠一直喜欢她的哥哥,想给她哥哥做妾室,后来哥哥去世她没了指望,又巴上了叶家的人,吃里扒外。

  这一次她会亲手一点一点掐断翠珠的希望,把这个贱婢踩进尘埃里。

  苏幼仪冷冷的看了翠珠一眼转过了头。

  翠珠一怔,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半响都说不出来话。

  这还是那个懵懂无知,言听计从的大姑娘吗?!

  清冷的天光里,那大而清澈的眼底里仿佛晕着无数寒彻骨的冰锥,看一眼就会万劫不复!

  丫头从二门处进来,站在苏幼仪跟前道:“姑娘快去瞧瞧吧,议事厅里都是下人,要叫姑娘给个说法!去的晚了只怕闹起来!”

  清风一起,苏幼仪想起这事情,家里的下人见着哥哥出了事,后宅的女眷又不强势,有人起头就闹了起来,嫂子强撑着身体去处置却被气的吐了一口血,因为此事家里下人走了大半,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上了船鑫哥儿出了事,去了侯府更是被人鄙夷。

  前一世嫂子自缢的事情,苏幼仪现在再想只觉得远比她以为的要复杂的多,即便当时鑫哥儿出了事,可以嫂子的为人就是为了她也一定会活下去,却偏偏选择了自缢。

  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事情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嫂子的绝望也必定就是这样来的。

  要想救下嫂子,所有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要谨慎小心,防微杜渐,尤其这样的事情,更不能叫嫂子在受委屈。

  嫂子在鑫哥儿在她的家就还在,那就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苏家的议事厅是苏幼仪的父母去世的时候哥哥苏泽一手建起来的,当时双亲的丧事如何处置安排都是在这个三间的小瓦房里决定的,哥哥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种下的海棠花树,几年过去早已经枝繁叶茂,朵朵花苞料峭的立在枝头,用不了几日就又是一场盛宴。

  不大的院子里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中下等仆妇的灰色褙子中夹杂着上等仆妇的绿色褙子,丫头叫了一声:“大姑娘来了!”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苏幼仪披着豆粉的斗篷站在青砖的门口,在迷人的春光里,迈出的是不同的人生。

  那些有些资历的老人瞧见是苏幼仪过来,不免露出几丝鄙夷的神色,大姑娘体弱多病,虽有才学却不食人间烟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谁也不放在眼里。

  然而也有人瞧着,低语道:“大姑娘瞧着似跟前两日不大一样了!竟是十分有气势的样子,还是小心一些好!”

  苏幼仪太知道这些人了,当初在永宁侯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给了她深刻的教训。

  她一步步进了正房,坐在了一张贵妃榻上,榻上只个坐蓐,也没人去设小几,更没人去上茶水,外头的人个说个的,仿佛没有瞧见苏幼仪。

  苏幼仪浑然不觉端坐在上首,淡淡的看了一眼内院主事的李福家的。

  肤色偏黑的李福家的,在绿色褙子的映衬下更显得黑的两分,站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大姑娘。”

  淡淡的光里,娇小的大姑娘竟然瞧着气势非凡,李福家垂眸一句句道:

  “大爷同僚有好几位都说要来吊唁,问家里做的什么打算,外头漆货铺子的人来了,说是这一季要定什么新货,请大奶奶试下。外院的几个人里头夹带了书房的东西捉住了,现在正等着大奶奶决断。”

  哥哥一死,下面的人立刻起了势,要把剩下的宅子里孤儿寡母都拿捏住。

  还有这个李福家的,看上去恭恭敬敬的,实则却是最可恶的一个。

  苏幼仪垂眸,淡笑了笑。

  她若还是从前的那个懵懂无知的苏幼仪,李福家的一开口她早就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决断了,可她早就不是她了,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要是连这些牛鬼蛇神都拿捏不住,那到是白死了一场。

  她弹着裙子上并不存在的褶子,淡淡的道:“你在我们家里待了多久?”

  李福家的一愣,瞧着上首的苏幼仪,虽还是一脸的玉雪可爱的模样,但那言语里透出的冷酷却叫她生出了警惕,忙道:“回大姑娘的话,奴婢自做丫头的时候就在苏家,算起来已经待了有二十载了。”

  苏幼仪冷笑道:“二十载?我怎么瞧着不大像?!”

  李福家的微微一愣,旁边的翠珠抬手就给了李福家的一巴掌:“混账东西!”

  李福家的被打的一愣,忙跪了下去:“大姑娘息怒!”

  她做了这么久的奴婢,最清楚不过,即便私底下在有权有势,但凡主子要你死,都如同碾碎一只蚂蚁。

  苏幼仪片刻的时间到生出了几许感慨,难怪她从前总是依仗翠珠,因为翠珠,确实很懂她,她的话一开口,翠珠就知道下面该做什么。

  这一巴掌打的,她差点叫了一声好。

  苏幼仪冷笑连连:“我到要你饶了我才是,这些事情你还来问我?这二十载的奴才可是白做了?大奶奶不是说了么?我哥哥不过失踪,要什么吊唁?那个漆器铺子的老板叫什么?她是没做过老板?下一季的东西定什么跑来问我?我若事事都要决断,要他做什么?若是这种事情也要来回我,又要你做什么?打量我哥哥不在,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可是忘记了我的外家永宁侯府这两日就要来人?我若不高兴,将你们全部发卖了去!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苏幼仪一件件的说,李福家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些话她原本都可以不说,不过想要拿捏一下这个小主子,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在主子跟前买个好,一会姑娘才会依仗她来解决下头的事情,她也才好显示自己的能耐。

  谁知道错估了这位大姑娘的本事,到是引火烧身了!

  都说大姑娘清高不食人间烟火,是个傻子,可如今看,分明十分的老辣厉害!

  李福家的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跪在那里连连磕头:“奴才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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