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无人送别_为什么它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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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无人送别

  第173章无人送别

  这一晚没有月光,夜空群星璀璨。

  临近午夜,赫斯塔又一次来到圣安妮修道院,在黑色的纪念石碑后面不远,一朵纸折的玫瑰与玻璃钟罩埋葬在地底——这是她为故去者立下的无名冢。

  她沉默地点燃了墓前的蜡烛,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这一小片土地。已经进入了子弹时间的赫斯塔就这么在墓前安坐,她翻开一本诗集,抚过薄薄的书页,最终停在了今夜折角的那页。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烛光,她用很低的声音为妈妈念诗。

  “花儿住在人的心里,我暗自在它们的书中阅读,关于那些没有标识的边界,关于那些没有绽放的蓓蕾……

  “我了解灵魂,如薰衣草,我了解含羞草的少女,我了解月季,和如何用她在心中编织一条花带……”

  在冬夜,赫斯塔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淡淡的白雾。过去她常常在这一刻感到眼热,眼泪会隐隐地涌上眼眶。

  但是现在不会了,她心中弥散着一种安宁。

  尽管今晚要做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但这种安宁已经像一块激流中的浮板,它短暂地隔开了往日的痛苦和即将到来的残酷血腥,温暖地将她托举。

  赫斯塔缓慢地朗读,她的目光跟随着语言一同经过月桂的枝头,经过黑色叶片的缺口,经过百合的花盘,直到诗歌的末尾。

  “那些逝去的和被忘却的人,被赋予了金合欢白色的语言。而我的灵魂,这老旧的炉灶,则长出这样一种枯草——衰竭。”(1)

  赫斯塔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我前几天在艾娃那里读到了这首诗,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击中了我……你会喜欢这首诗吗?”

  夜风乍起,将赫斯塔的后半句话吹散,寒风带来针尖似的触感,也将她手中的诗集翻得哗哗作响。

  她感到些许厌倦,即将到来的复仇已不再像前几次一样令她期待。

  她曾把这些人视为一生之敌,甚至慷慨地计划着把接下来的五年用在谋取他们的性命上。但如今看来这些人根本配不上这种殊荣,他们的恶就像他们自身一样昏聩丑陋,即便一口气扫清,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快意或荣耀。

  但她必须让一切有始有终,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

  赫斯塔短暂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忽然又浮现起下午与坎贝尔的交谈。

  “你知道吗,阿雅下午告诉我,在开庭前,所有人都要把手放在《圣经》或其他宗教书籍上起誓绝不在法庭上说谎,因为这种场合下做出的承诺很重要……我觉得这很荒唐,妈妈。”

  她垂眸望着诗集的封面,“我不会遵守任何誓言,即便非要对着什么起誓,我宁可拿手按着这本诗集。”

  在烈风中,先前的一切温存缓缓散去,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而具体。

  她重新转身望向远处来自谭伊的城市微光——那并不来自于任何一盏直接可见的灯,而是整个城市的光将属于它的那一片夜空朦胧地照亮。

  今晚将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然而那又何妨,他们设下的阻碍越大,她所能展示的力量就越强,由此,给予给生者的恐惧也将越发深邃。

  赫斯塔调整了呼吸,“我该启程了,妈妈。”

  她重新站了起来,低头的瞬间,赫斯塔发现手中的诗集正巧停在另一首短诗上:

  “纵使翻遍我们的书信,

  也没人能参透其中深意:

  我们何等背信弃义,就是说——

  我们何等忠诚于自己。”(2)

  ……

  凌晨的谭伊北站,广场寂静无人。

  宵禁仍在持续,经历了昨夜的暴动,今晚谭伊街上的警察多了起来。几个暴动的策划者已被逮捕,大批激进示威者也被拘留,今晚的城市安静了许多。

  在若干水银针的簇拥下,戴着口罩的施密特在某个通道入口下了车。他们没有直接穿过广场,而是谨慎地通过附近的建筑通道直接前往站台。

  按照施密特的请求,一位神父已经在某个候车室等待他的到来。由于与施密特等人相熟的那位主教今晚在克利叶农场陪伴里希,蜡台圣母大教堂派来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父。

  忏悔仪式原则上只能在教堂的忏悔室进行,但考虑到施密特此刻特殊的命运,教会体贴地做出了变通:他们将这里的某间小型办公室布置成一间临时忏悔室。

  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小房间,不论告解者是贵族还是平民,是正当年轻还是垂垂老去,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在天父的神像前跪下,低声忏悔自己的罪过。

  此刻施密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一位神父,他有太多的焦虑想要倾倒,他甚至不太在乎对方是谁,只要这个人是无害的。

  他想起费尔南曾经倚仗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尽管他曾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是软弱者的游戏,但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对自我的坦诚……是他领悟得太晚,也许人人都有需要倾诉但又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时刻。

  这些心情像烈火一样折磨着他,在今晚达到顶峰,他越想停止,冲撞的思绪就越激烈。直到他经过一面镜子。

  施密特只是不经意地朝镜中投去一瞥,他的脚步骤然停下。只在瞬息之间,他的目光完全被镜中的影像吸引——那暗淡光影下的镜中人令他感到陌生至极。他此刻枯槁的侧影就像大街上任何一个软弱无力的老人,往日的神气荡然无存。

  仿佛一夜之间,他真正老去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自我审视像一记警钟,让施密特立刻挺直了背,并有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了?”阿维纳什也停下了脚步,回头发问。

  “没什么。”施密特沉声道,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不过紧接着,他又极轻地喃喃着,“……任何人,都不能将我打倒……是的,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

  ——

  (1)引自切鲁宾娜·德·加布里亚克《花》

  (2)引自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吉卜赛人一样的分别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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