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_反向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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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

  一直到宴席开始之前,阮家老爷子才被人用轮椅推了出来。

  他一向身体硬朗,可是年前一场大病,让他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只能坐在轮椅上跟众人相见。

  阮卿四年都没见过阮家的老爷子了,上一次相见,还是在那间阴暗的封闭室里,这个老人的拐杖恶狠狠地落在阮卿的肩膀上,瞠目欲裂,赤红着一双眼睛,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剥皮拆骨,流放到地狱里。

  阮卿从他的眼中,清楚地读出了憎恨与厌恶。

  而阮卿挨了这一杖,肩膀上的淤青到他被放出来都没有完全消退。

  可是四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对他怨毒狠辣的阮家老爷已经明显衰老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半,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枯瘦,手指微微蜷缩,虽然还能走动,但是已经大不如前了。

  阮卿曾经很怕他。

  这个人在阮家是独裁者一般的存在,他的妻子与情人敬畏他,儿女胆怯却又依附于他。

  他是阮家的天,有他在阮家就不会倒,可也只要他在,阮家所有人都被压抑得喘不过气。

  反倒是阮卿,因为只是个被收养的养子,跟他没多少接触,阮家老爷子也不会没事想起他,反倒能透一口气。

  可阮老爷子的威严,还是刻在了当时还年幼的阮卿心里。

  他知道,收养他的阮三小姐,心底里是畏惧这个父亲的。

  她还没有疯的时候,是他最得意的温顺女儿,从来不懂得反抗,养得跟名贵的花一样娇贵柔软。

  她什么都听从父亲的安排,不管是读书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所以阮老爷最疼爱她,时常拿出来夸耀,和别人家叛逆的Omega做对比,说她贴心顺从,最孝敬父亲,从来不和父亲起冲突,不像她两个哥哥,只会惹事生非。

  但他从来没在意过,阮三小姐自己愿不愿意变得如此乖顺,人偶一样精致美丽,成为阮家的一项体面的资本。

  大概是顾及阮家老爷子的身体,护工推他走的不快。

  阮卿有时间直白地打量着他。

  四年过去了,阮家老爷也变成了一个寻常老人,干瘦虚弱,依靠在轮椅上,像一头雄狮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眼中的火已经熄灭了。

  他坐在轮椅上,阮卿已经可以俯视他。

  在场的人纷纷跟阮家老爷问好,阮卿跟夏明之站在人群后,没有走上前,但是阮家老爷却示意看护推他上前,停在了阮卿跟前。

  他满是感慨地看着阮卿。

  “好孩子,你能回来,我很高兴。”阮家老爷伸出手,去拉阮卿的胳膊,他的手很粗糙,树皮一样刮蹭着阮卿的皮肤,可他的眼神里,竟然透出一点慈爱,看着阮卿的眼神,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人。

  阮卿听见他甚至有点哽咽,满是叹息地说,“如果你妈妈,如果艾敏在这里,看见你该多高兴啊。”

  阮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四年前,也是这双手,抓着他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艾敏就不该收养你这个扫把星!你为什么不去死!”

  而阮家老爷还殷切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说什么。

  阮卿不由有一点反胃。

  上位者当得太久,阮家老爷子已经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他不知道原来别人也是会痛的,以为自己施舍出一点怜悯,就可以抹消从前的种种。

  他大概以为阮家肯重新敞开怀抱接纳阮卿,阮卿就该感恩戴德。

  可是人又不是玩偶,哪有扔了就能捡回来的?

  如今大堂里的人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宾客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好明着议论纷纷,可是谁都看得出来阮家老爷子对这个养孙态度不一般,落在阮卿身上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复杂暧昧。

  夏明之不由上前一步,挡在了阮卿身边。

  他跟阮家老爷问了声好,态度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然后他拉住了阮卿的手。他站在阮卿身边,是充满保护欲的姿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多重视阮卿。

  阮卿的手指跟夏明之相贴,夏明之的体温比他略高,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过来,他心里头多少有了一点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身单力薄,是抵抗不了阮家的,如果阮家不来打搅他,其实他也不会愿意和阮家扯上一点关系。因为这个世界对弱者就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夏明之站在他身边,代表的就是夏家。

  阮卿这次答应阮家的邀请的时候,开诚布公地和夏明之说过,他要夏明之跟他一起出席,就是为了借夏家的势,狐假虎威。

  夏明之的回答是落在他唇边的一个吻,“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你的事情都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代表我的一切。”

  听见夏明之和他问好,阮家老爷子的视线分出了一点到夏明之身上,夏明之如今愈发稳重了,站在阮卿身边,确实是一对璧人,再想到他丰厚的身家与夏家的地位,阮家老爷子看他的目光就带了点满意。

  “一段时间不见,明之越来越出色了,当年你跟阮卿分开,我就可惜。如今你们再续前缘,我心里头也高兴。”阮家老爷子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我正想着哪天约你哥吃顿饭。”

  阮家老爷与夏家长子的饭岂是随便吃的,这分明是要联姻。

  在场已经有人嘴角露出讥诮,拿一个养子捆上夏家,阮家的算盘倒是打得精,不愧是靠着Omega的裙带起家的。

  阮卿也感受到了在场的视线。

  他的手轻轻捏了下夏明之的手,他看着阮家老爷子,露出了阮老爷出场后,第一个微笑。

  他的眼睛是冷的,人却显得温和。

  “阮老爷子,感谢您这次邀请我来参加您寿宴,不胜惶恐,”阮卿声音很真诚,甚至刻意地抬高了一点,他看着阮家老爷的眼睛,字句清晰地说道,“虽然四年前我就跟阮家正式解除了收养关系,和阮三小姐也不再是母子,但是您能邀请我,我非常感激。”

  阮卿已经听到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讶声,阮家的一次寿宴附带一出八卦,宾客们估计都觉得来的不亏。

  而阮卿心里只剩下冷漠。

  他今天来,就是要跟阮家断开所有关系。

  他再也不需要背负和阮家有关的一切了,四年前他出国,以为这一切都已经了结,可是四年以后,阮家竟然还想把手伸到他身上来。

  那他就干脆借阮家的大寿,大宴宾客,所有上流家族都在的时刻,宣布他们已经断开关系。

  四年前,阮家确确实实跟他解除了收养关系了,户口也迁出来了,如今他只属于自己。

  他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会说他忘恩负义,说他攀上夏家就飞上枝头,他只想要把和阮家有关的一切,都留在四年前,留在他割开自己手腕的那一刻。

  阮卿看见阮家老爷的脸上出现了怒色,是那种身居高位的人,看见一个远比自己卑微的人居然敢挑衅自己尊严的恼怒。

  他看上去想说些什么。

  但阮卿没给他这个机会。

  “阮家对我这些年的栽培,我从心底里非常地感激,即使不再是家人了,我也衷心希望您身体健康,万事顺遂。”阮卿眉眼温顺,声音也温柔地说道。

  在灯光下,他这一刻,看上去真的很像死去的阮三小姐。

  一样的美貌又温柔,脆弱且矜贵。

  阮家的老爷子不禁心软了片刻。

  罢了,这是艾敏在这世界上仅有的延续了。

  他自认为可以宽容孙辈一时的糊涂。

  他放缓了声音,笑起来,掩盖起刚刚的怒容,仿佛真的是个和蔼的老人,他拉着阮卿,声音并不大,“孩子,说什么傻话,家人之间并不是收养关系可以确定的,以后……”

  没有以后了。

  阮卿嘴角一直是笑着的。

  他弯下腰,假装把耳朵凑过去听阮家老爷子说话。

  然后他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

  “没有什么以后了,我早就知道了,阮三小姐,阮艾敏,是我的亲生母亲。”

  “但那又怎样呢?她已经死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阮家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阮卿的声音很小,连身边的护工都听不见。

  可是阮家老爷子却清晰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阮卿直起身,冷冷地看着阮老爷子震惊的脸,但他却始终笑着,得体礼貌的那种笑意,仿佛刚刚真的在倾听阮老爷说话。

  阮老爷子这次是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嘴唇甚至有点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卿。

  他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阮卿一样看着他。

  阮卿此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阮三小姐了。

  他远没有她那么柔弱顺从,也没有她那样脆弱易折,他只有一双与阮三小姐相似的眉眼,可是眼神却要坚毅冷酷得多。

  “阮老爷,好像快到开宴的时间了,”阮卿提醒他,“要我推您过去吗?”

  阮老爷子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到底是一辈子都在大风大浪里经历过来的人,他迅速冷静了下来,“不用了,护工推我过去就好。你跟明之一起入座吧。”

  他没有再试图亲昵温和地去拍拍阮卿的手,也没有再费心维护一副慈爱长辈的假面。

  他冷着脸,被护工推走了。

  开宴落座的时候,阮卿注意到,主桌上似乎临时有了变动,而他跟夏明之被安排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如果他没猜错,刚刚主桌上,本来是有他一个位置的。

  夏明之不知道阮卿刚刚都和阮老爷说了什么,但是他就站在阮卿身边,清楚地看见阮老爷子震惊的眼神跟瞬间冷却的态度。

  他跟阮卿坐下来以后,忍不住低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他怕阮家是不是要对阮卿不利。

  阮卿遥遥地看了阮老爷子一眼,阮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接受大家的祝贺,面色却还有些僵硬,阮卿心想,他这个寿宴,怕是过不好了。

  “估计等晚宴结束,你就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了。”阮卿回答道。

  如果他没猜错,阮家老爷子还是会要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

  然后追问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阮家大概以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要拿这一层血缘关系来重新接纳他。阮老爷子对阮三小姐多少是有父爱的,知道他是阮三小姐的亲生儿子后,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外孙还流落在外。

  可惜,他想要认回的外孙,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阮卿能感觉到桌子上其余人好奇打量的视线,他对着右前方的一个小姑娘笑了笑,那姑娘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宴席开始前,灯光暗了一会儿。

  阮老爷子的长子安排了礼物,自己也发表了一通冗长的对父亲的祝福,说得情真意切,可惜近两年发福,没几句就有点喘气。

  阮老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子表演。

  阮卿看得有点想笑。

  在这个黯淡却豪华的室内,他想起了阮三小姐。

  如果她还在,父亲的这个寿宴,她会送上怎样的礼物呢?

  很久之前,阮卿罕见地问过阮三小姐一个冒犯的问题,他问她,她是真的有这么敬爱他的父亲吗?

  阮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他是保护我的高墙,也是束缚我的围城。”

  “可是我已经习惯玻璃花房里的生活了,去不了外面了。”

  她摸了摸阮卿的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翻出了一个旧相册,给阮卿看最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英俊清爽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和一件浅色的开衫,很儒雅,有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靠在一个钢琴边上,对着镜头外的人微笑。

  他有一双薄而柔软,桃花一样漂亮的嘴唇。

  “这是我以前的钢琴老师哦,很好看对不对?”阮三小姐摸着阮卿的头问道。

  阮卿认真地看了几眼,这确实是个好看得有些勾人的青年。

  阮三小姐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在照片上抚摸了一下。

  但是她翻动相册的时候,又不小心掉落了另一张照片。

  阮卿捡了起来,看见上面是阮三小姐和另一个文弱清秀的男人的合照。

  这男人生得也不错,但明显更为沉稳冷静,阮三小姐跟他牵着手,却靠的不是很近。

  阮卿认得这个人,是阮三小姐的未婚夫,他父亲为她选择的。这男人身世清白普通,无权无势,却足够聪明精干,在阮家的集团里担任要职。

  他很喜欢阮三小姐,订婚以后,更是死心塌地为阮家卖命。

  阮老爷子很满意自己的安排,自认为对女儿用尽了心思,因为他挑了一个没有家世却能干的女婿,可以一心一意服从阮家,娇惯他这个柔弱的女儿。

  然而这个年轻人最终没来得及娶到阮三小姐,就死了。

  死在来见阮三小姐的路上。

  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付给阮三小姐一句。而在他的车上,还有带给阮三小姐的花,被鲜血染红了,变成脏污的一团,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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