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切尔诺贝利 E21._无人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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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切尔诺贝利 E21.

  沙漠的夜色荒凉空寂。

  风声卷着沙砾,簌簌地吹打着脏污的防护服。

  宁准的话出口之后,火堆旁便陷入了一种诡异惊悸的寂静。

  大约过了半分钟,谢长拓在沙地上模糊隐约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他的两条胳膊抬起,缓缓摘下了口罩和防护服的帽子:“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

  没了口罩的遮挡,谢长的嗓音不再沉闷,却显露出一种怪异的语调。

  宁准抬眼。

  火光晃动着,映照出谢长僵硬苍白的面容。

  他的双眼低垂着,像是半睡半醒地处于失神状态,明明有声音传出,嘴却仍是紧闭的,一动不动。

  随着话音,他的后脑忽然扭了过来。

  原本长满头发的后脑勺已经变得一片光秃,头皮上凸显出一副模糊的五官,像是被皮肉蒙盖了一层,透出几分窒息般的狰狞。

  在这拧动间,谢长的脖颈发出古怪的咔咔声,如被人扭结的麻花一般,筋骨凸显,渗出血来。

  “看来死了的玩意儿也照样保不了密。”

  宁准眸光散漫,语调轻懒地笑了声。

  “你很清楚,它们无法被杀死。”谢长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缓缓蠕动着,“你抹掉的那些东西只要存在过,总有办法找到痕迹。”

  “我听它们说起过你,A1。你果然很特殊。有兴趣谈一桩交易吗?”

  宁准握着水壶,又喝了口水,没有开口。

  那副五官继续道:“我和它们不一样,我不想与你为敌,我只想知道离开魔盒的方法。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训.诫者的线索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追寻着他的踪迹。”

  扣着壶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绷紧。

  宁准微眯起眼,却绕过了训.诫者这个话题,转而道:“离开魔盒的方法,潘多拉不是宣扬过了吗?还是说,你认为那只是哄人的谎言,外来者的魔盒并不能带监视者脱离?”

  那副五官转动着眼球:“如果不是谎言,那为什么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监视者成功过?你是唯一的例外,那不仅仅是魔盒的力量。你的身上藏有秘密。”

  “我们都是牢笼里的困兽,被设定的程序。没有谁还有那时候的记忆。”

  “但你是不同的,你还记得一些东西,你甚至还敢以外来者的身份再回来这个世界。而且,我听说你在那时候还遇到了训.诫者。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成功逃走的。但如果你想通过外来者的魔盒离开,你之前就有无数次机会,没有必要一直忍耐等待,直到训.诫者出现。”

  “你是这里的‘bug’。我知道,你有答案。”

  宁准撩起眼皮,带着点莫名的意味笑了声:“你既然从它们嘴里得到了我的行踪,那它们有没有再好心地告诉你一句,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

  那副五官透出一丝愕然。

  宁准偏了下头,一片跃动的火光便猝然漫进了他沉寂漆黑的眼瞳,于细长的眼尾拉开一线桃花的烈红。

  灼而森然,似乍然见血的刀锋。

  那双罗叠着幽深的万象的桃花眼缓缓抬起:“这局游戏不止你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监视者,你也不是最强大的,那为什么只有你来了?我以外来者的身份回归魔盒游戏这么久,我想做的事,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那为什么那些东西不亲自来?告诉你消息的,明明无法被杀死,那它们又为什么不敢再来一次?”

  “这些问题……你思考过吗?”

  宁准的声音透出一丝兴味:“有些事,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谢长的脖颈骤然磨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声。

  “你——!”

  那副五官僵硬了一刹,旋即就像是要冲破头皮一样猛地膨胀起来。

  一片浓重的阴影从谢长的身上炸开,如翻滚的泥流,朝着宁准张牙舞爪地疯狂扑去:“这是你的陷阱!”

  火堆附近的沙地迅速渗出鲜血,一堆堆如粘着黑发的头皮钻出地面。

  腐烂的臭味在夜风中霍然浓郁起来,仿佛刹那将宁准与燃烧着的篝火隔绝到了另一个污秽阴暗的世界。

  血色外的景象迷失成了陆离的彩色斑块,好似在飞快地铸造一座奇异的牢笼。

  然而,这牢笼仅仅只成型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斑块扭曲。

  密密麻麻的带着肉块的头皮如被灼烧,发出尖细刺耳的嘶叫,在蔓延长到宁准脚边的瞬间蓦地停止了。

  四周的晦暗轻轻震了震,嗡的一声,如炸裂的镜面,全部粉碎。

  篝火忽然转绿,又噗地熄灭。

  突然沉落的黑暗中,宁准已经拖着那一身臃肿的防护服站了起来,像一道冷白色的影子,伫立在血色的沙地上,幽沉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虚无的一处。

  谢长仍坐在原地,只是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已经凝固,身下多了一滩蠕动的黑色泥流。

  那滩泥流在微弱地嘶吼:“你已经成为了脆弱的外来者,怎么还能——”

  “不,不对!”

  “你不是……你……你到底是什么!”

  “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宁准走到谢长旁,眼睑微垂,与那滩泥流对视:“其实我对价值不高的猎物没什么兴趣,但我不会拒绝送上门的情报。”

  说着,宁准的瞳色转深,如黑洞漩涡,迷离星河。

  那滩泥流突然激烈蠕动起来,身躯变淡,像是要如烟一样消散逃走。

  但却有一道无形的束缚,将它死死压在原地,只能时隐时现地挣扎。

  “魔盒赋予的特殊能力,每个都很有趣。但在盗取特殊能力的时候,我还是只拿走了这项瞳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记忆是会骗人的。”

  “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宁准闭了闭眼,结束了记忆读取。

  那滩泥流彻底安静了下来,如一滩普通的烂泥一般委顿在地。

  “切尔诺贝利‘阴面’……吸引、契约、背叛……血色神明和怪异物……”宁准脑海里闪过一片片模糊琐碎的场景。

  从怪物身上读取记忆比从玩家身上读取难度更高,获得记忆碎片也更破碎,宁准花费了数秒才从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那是……百慕大海神岛,时空蠹洞。”

  他闭着眼,一片沉黑的意识空间无数被阅读后的碎片如流星般陨落坠下,只有一幅画面像一座浮出水面的岛屿般,徐徐升起,渐变清晰。

  画面中是一些深蓝色的光点,一只裹着枪茧的手从中穿过,腕侧露出一点灰色骷髅图案。

  那只手从被光点遮蔽的一个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盒子,然后又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放了进去。

  手的主人传出的声音像是卡带一样,断断续续,难以分辨,但隐约能听到几个词:“只要它在这里……不会回档……不该有的记忆会被清除……当时的交易……心脏……如果他可以……我不能……”

  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宁准的眉心慢慢皱起。

  意识中的画面光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模糊。

  在整个画面即将彻底溃散的时候,那个床头柜被重重一拍,关上了,两条长腿迈过来,随意地坐在了上头,然后这个记忆里的视角上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冷峻成熟的脸,和一双沉着冰冷幽蓝光芒的眼睛。

  宁准霍然睁开双眼。

  “……还差一点。”

  他按了下额角,抬手抹掉眼角渗出的血珠,随手对着脚边已经没了命气息的泥流种下一个暗示,然后抬脚,慢条斯理地将它踩进了脚下的流沙里。

  就像在碾踩什么无趣的玩具一样,宁准的神色褪去了慵懒随意,变得死寂冷漠。

  做完这一切,他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便像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一般,惨白透青,唯有一双桃花眼变得越发凄红,面容诡丽好似艳鬼。

  视野有些模糊。

  宁准瞥了眼还未醒来的谢长,毫不客气地抬手按住他已经秃了的脑袋,扶着慢慢坐了下来。

  刚坐下,眼还未闭上,宁准的鼻尖就忽地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土腥味。

  这气味被周遭未散的腐臭掩盖着,极难察觉,但却近在咫尺——

  “砰!”

  宁准猛然侧身,一声枪响砰地刹那炸在耳畔,剧痛贯穿肩膀,几乎震碎他的肩胛骨。

  近距离的射击冲击力很强,宁准借着这股惯性,一脚踢开谢长,迅速后退,手腕翻转间已经从自己的一个魔盒内取出了一把枪。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没有穿防护服的娇小身影从旁边破土而出,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

  “安德莉亚。”

  即使看不清,但宁准也凭借轮廓在瞬间辨认出了偷袭的人。

  “伊凡,你果然也是玩家。”安德莉亚一扫之前活泼好奇的神色,面容冷酷,眼带讥诮。

  这局游戏大家都是一群研究者,就算各有秘密,也都不会拥有枪支弹药这些杀伤力强的武器,宁准翻手取枪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但宁准对此并没有犹豫,他很清楚,在安德莉亚袭击他的时候必然就已经怀疑了他的身份,并且决定要杀死他,否则以大部分魔盒玩家的谨慎,不会抱着试探的想法明晃晃地出手。

  “我看到了你刚才对那个怪物做的事,那就是瞳术吧……你是Ghost?”

  安德莉亚盯着宁准,眼中露出克制不住的贪婪:“魔盒排行榜的第一啊,看起来果然很厉害。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根本没办法立刻动用第二次瞳术。杀死那个怪物,你也费了不少力气吧。”

  “你应该是读取了那个怪物的记忆?”

  “告诉我你得到的线索,我可以考虑不杀你,只要你交出你的所有魔盒,我甚至可以推荐你加入我们。”

  血水将防护服洇湿了小半,宁准的身形有些不稳,但握着枪的手却丝毫未动:“你们?”

  “别想套我的话,交出你的线索和魔盒。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亲自从你的身上搜。”安德莉亚无视了宁准表现出的疑惑,冷冷道。

  她身上的杀意和贪婪相当明显。

  宁准不会认为她不敢杀他,如果不是安德莉亚怀疑他刚才读取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她现在估计连条件都不会跟他讲。

  但同样的,宁准也不认为安德莉亚不会不杀他。

  “你被‘裁决者’吞食了,却还能活着,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束手就擒?”

  宁准勾起唇角,枪口突然朝下一点。

  安德莉亚告诉自己敌人非常狡猾千万不要上当,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顺着看了过去——那里落下了一滩水渍。

  向上,挂在宁准身上的两个水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部都没了壶盖,在刚才的后退行动间,洒出了一片水痕。

  糟糕!

  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安德莉亚立刻连开数枪。

  “砰砰砰——!”

  子弹溅起飞沙,但却根本拦不住从水痕中飞快凸显立起的阴影。

  执法者的形貌显现出来,血红的大嘴张开,瞬间将宁准吞了进去。

  安德莉亚脸色微变,在那道执法者模样的阴影转过头来之前想要拎起谢长逃走,一转头,却发现之前被宁准一脚踹出去的谢长竟然不见了。

  她想去找,但却害怕被召来的执法者,天知道她之前是怎么骗过执法者逃出来的,那几户用尽了她的特殊能力。

  她不能再有其他意外了。

  安德莉亚恨恨咬牙骂了声,不敢再迟疑,迅速跺了跺脚,肉疼地使用了特殊能力,遁入了地下。

  是一阵冰冷柔和的风将黎渐川唤醒的。

  他微舒展开脊背,向后贴在冰凉坚硬的墓碑上,睁开眼警惕地环视四周——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景象。

  无边无际的黄色雾霾,和一座又一座竖着墓碑的坟冢。

  坟冢间每隔一段路,还堆积着一些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尸体上大多都有人类的齿痕,像是被撕咬过。

  黎渐川扶着墓碑起身,手掌在灰扑扑的墓碑上留下了一个带着脓血的印记。

  这些墓碑上都没有刻名字,但却都有墓志铭。

  他背后的这座,就刻着一句仿佛意有所指的墓志铭:“命仅此一次,所以死者的话语更清晰。”

  黎渐川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确定这是布罗茨基所作的《阿赫玛托娃百年祭》里的一句。但此刻它出现在这个墓志铭上,必然不是为了祭奠阿赫玛托娃。

  凝视了墓碑片刻,黎渐川拎起之前捡到的一根木棍,转身拄着,踏上了坟冢间的那条小路,继续在灰黄的雾霾中朝前走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休息并再次启程了。

  之前为了摆脱彭婆婆设计的“八平方的绞肉机”,他不得已用想要买水的方式叫来了运水车。但事实证明,魔盒内不是所有怪物都是可以沟通交易的,运水工尽职尽责,给了水,却并不打算管顾客的死活。

  黎渐川为了让运水车将他带走,在运水工收取他的眼球作为水费时,直接一手捏爆了多出的眼球,破坏了交易。

  然后在无论是彭婆婆,还是绞肉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运水车的储水罐打开,突然涌出了无数滑腻的触手,直接将他卷了进去。

  黎渐川忍着恶心,顺着那些触手进入了储水罐,但却立刻反击,准备逃出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储水罐内和他想象的逼仄脏污完全不同。

  从一堆滑腻的触手中挤出来,他就掉落在了这些坟冢上。

  周围雾霾弥漫,坟冢间有条小路,每隔一百下心跳,小路的前方就会隐约传来小孩的哭声。

  黎渐川不打算困守在这里,就沿着小路,朝哭声的方向走。

  他本以为这条路上会出现古怪,比如坟冢炸开,无数丧尸奔袭而出,或者前方的哭声是一个诡异的小孩,需要警惕。

  但并没有。

  他的路途非常平静。

  直到第一次,地面忽然震动起来,灰黄的雾霾散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从后方升腾而起,炽热的波纹扩散,墓碑,坟冢,尸体,全部寸寸消磨,就像被最锋锐的矬子一点点碾掉。

  黎渐川所有的意识在炽白的光线里被吞噬殆尽。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视野恢复,周围的一切如故,就好像之前的那一场蘑菇云只是他的幻觉。

  不过黎渐川很清楚,那不是幻觉。

  他摸了把自己的脸,抹掉了一块带着脓血的肉。

  他的手臂上,脸上,躯体上,都已经冒出了大大小小的黄色脓包,就像被重度辐射污染过一样。

  哭声,向前走,蘑菇云——这样的经历,在大约四千次心跳内,已经发三次了,这使得黎渐川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看起来已经腐烂了快一半。

  他有预感,最多五次。

  如果到第六次的时候他还没有逃出去,那就会和那些坟冢间堆积的尸体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黎渐川心绝望。

  他始终记得宁准在初进入游戏时告诉他的一条魔盒游戏内的规则,所有怪异都有应对的规律或关键。魔盒游戏里不存在真正的十死无,至于九死一里的那一能否抓住,全看自己的能力。

  “运水工,储水罐……”

  黎渐川回忆起彭婆婆看到运水车的神情。

  他总觉得比起其他出现的怪物,彭婆婆对运水车的态度非常古怪。

  如果沙漠上的怪物都是由彭婆婆的内心投射而来,那她第一次见到运水车时就不应该表现出那种试探,第二次安德莉亚叫运水车想要买水时,她的反应也不该那么激烈。

  而在他叫运水车摆脱困境时,彭婆婆的第一反应也是阻止。不过那种阻止,并不是针对他要逃离的慌乱,而是对即将到来的事物的恐慌。

  运水车或许是彭婆婆也恐惧着的一个意外。

  但同样的,彭婆婆的恐惧和试探也说明,哪怕运水车并不是XL研究所的实验品,也肯定和那里有一定的联系,她知道这辆运水车的存在。

  黎渐川搜寻着处里有关XL的资料,但却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就在黎渐川边思考边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旁边的尸体堆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眸光转冷,黎渐川停步,循声看去。

  坟冢间堆得半米高的尸体堆忽然颤了颤,一具边缘的尸体滑了下来,硕大的肚子朝上,肚皮一鼓一鼓,蠕动着,像有什么要破肚而出。

  黎渐川握着木棍的手指缓缓绷上强劲的力量。

  噗呲一声,那片肚皮破了,血水迸溅,一条裹着防护服的胳膊伸出来,然后是一头几乎被染成血红的淡金色长发,和一双略丢失焦距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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