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周一上午,小宋到公司以后，照例去总经理办公室汇报本周预定事项。
“咚咚。”
她敲了两下门，隔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道:“进来。”
原本清冷干净的声音里,好像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沙哑。
小宋推门进去,看到坐在老板椅上清瘦窈窕的女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程若冰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容光焕发的高级白领形象，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上司这幅模样。
她明明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穿着打扮,容貌也依旧清丽秀美，只是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像一株枯萎了的丁香花。
细细看去,她的眉头比以往蹙地更深，脸色苍白似纸,偏浅的瞳色暗淡无光，心中好似有着化不开的哀愁,显得格外凄楚柔弱。
小宋暗暗猜想，这也许是和舒适衣坊被卖有关，据说今天新任董事长就要到任，说不定程总的职位会发生变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在心中为自己的前途默哀了几秒。
程若冰身上气压低的如同暴雨将袭,小宋大气都不敢喘地向她汇报完工作，立马挪着小碎步往门外迅速撤离。
程若冰突然抬头,唤住她道:“小宋,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您请说？”
“你觉得我对你的态度差吗？”
小宋连忙对她表达自己的赤胆忠心:“不差不差！程总您关怀下属,平易近人,还给我涨了工资！只要您需要我，您就是我决定这辈子誓死跟随的人！”
没想到听到她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标答，程若冰的神色更加黯淡了。
她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颇为艰难地开口道:“行了，你出去吧！”
小宋离开之后，程若冰失神地望着窗外，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逐渐湿润，憔悴的脸上再度淌下两行清泪。
她对别人的态度并不冷漠，所以就连她自己都一直没有发现，原来她对苏沐雪是那么高傲。
一直以来，都是苏沐雪在追求她，就好像她是天上最耀眼的星辰一样，从初识那天开始，看向她的眼神都写满了爱慕。
可是苏沐雪并不满足于只是仰望欣赏她，而是开着宇宙飞船擅自降落在她的星球上，霸道地对她宣誓主权。
程若冰憎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妥协，她也在不知不觉间将这种厌恶之情转移到了苏沐雪身上。
但苏沐雪是一个亲切温顺的入侵者，面对自己的厌烦嫌弃，她始终笑脸相迎。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对她高高在上，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对她和颜悦色，不需要她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
这好像已经成了她们之间固有的相处模式，即使近来她发现自己对苏沐雪渐渐心动，也依然没有放下姿态，没有摒除偏见。
程若冰不大想让苏沐雪知道自己也喜欢上她了，甚至不愿意把对苏沐雪的关心表现地太明显，这好像就意味着她是在向入侵者宣布自己终于放弃挣扎，彻底丢盔弃甲。
这是她心中怎么也迈不过去一道坎。
程若冰一直在犹豫徘徊，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接受，也尝试过主动向苏沐雪表达好感，但是她做得太过小心翼翼，也许苏沐雪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些征兆。
说到底，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苏沐雪会愿意为了她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在她的心里，仍然觉得苏沐雪的改变和退让，只是她换了一种想让自己妥协的方法，而她明明知道这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却依然还是栽了进去。
所以当她听到苏沐雪背叛了自己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她只是想趁自己对苏沐雪的喜欢还不是太深的时候，赶紧从这个陷阱之中挣脱出来。
结果，是她发现自己犯下了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上周五，她们被苏沐雪扫地出门之后，程若冰直接带程若云来到火车站，给她买了回家的车票。
程若云一直在哭哭啼啼地向她哀求，口口声声都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说错了话，没想到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她愿意去向苏沐雪道歉，求到她原谅自己，求到让她们俩和好为止。
程若冰沿路上都没有接话，直到送程若云进站时，看到她抓着自己的手，一脸凄惨地问道:“二姐，你不会以后都不管我了吧？”
“不会。”程若冰用力掰开她的手道:“我承诺过，会负责你上大学的费用。只是......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你以后尽量不要再来找我了。”
程若冰明白，程若云说谎固然有错，可是她对苏沐雪的误解，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她的做法确实让人寒心，活该被阿雪甩掉，她不如就接受这个事实，为她们这份一直在互相折磨的感情划下句号。
程若冰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她决定另外找一份工作，当晚就写好了自己的辞职信。
可是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以后，满脑袋里都是苏沐雪的模样，耳边响起的全是苏沐雪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打开快音想听听歌。
这时她发现，苏沐雪关掉了自己的直播间。
程若冰看着苏沐雪的快音作品栏里，她带着白猫面具向观众们道别的视频，想象着面具后面阿雪难过的表情，不由得心如刀绞。
是她把苏沐雪伤得这么深，让阿雪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放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爱好，理应对她做出补偿。
可是她的微聊电话都被苏沐雪拉黑了，只能披着粉红兔子的马甲，几经思虑之后，向苏沐雪发出几句安慰的话。
然后，程若冰哪里都不敢去，只能一直把手机放在身边，一边等着苏沐雪回复私信，一边听她为粉红兔子唱的那首《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我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听着温柔动听的歌声不断在屋内回荡，程若冰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枕巾沁地透湿。
她心中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懊悔。
是她亲手推开了这个想要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人。
苏沐雪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都能够如此亲切，如果她能够早点告诉阿雪，自己听到她的歌声也可以安然入眠，那么阿雪一定会陪伴在她身边，亲自唱歌哄她入睡。
程若冰这才发现，她只顾责怪苏沐雪对自己不如以前那般关心，可是她却忘了，以前苏沐雪过于关心她的时候，她曾经当面指责过阿雪把她逼得太紧。
她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伴侣，只在乎自己的感受，维护自己的尊严，却没有想到苏沐雪也需要有人呵护，也盼望能得到关心。
程若冰在手机边等了一天一夜，实在是太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个混沌觉，终于在周六晚上等到苏沐雪上线。
苏沐雪的状态好像还不错，虽然没有答应会立刻重振精神回来直播，但是主动和她闲聊几句，最后甚至还在称呼上调戏了她一会儿。
和苏沐雪说晚安之后，程若冰开始陷入迷茫。
她不知道苏沐雪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在故作坚强。
但是能和苏沐雪聊这么一会儿天，是她这两天里最开心的一刻。
好像她心中所有的焦躁，都在看到苏沐雪回复自己的那一刻安静下来，又在她向自己道晚安的那一刻喧闹起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后悔了。
在她们分手的时候，当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应该学会爱自己的时候，程若冰也彻底爱上了她面前的这个人。
即使被她伤害了，也依然能给予她安慰，这样的苏沐雪身上好像散发着温暖的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程若冰实在是无法再把她和以前的苏沐雪联系起来。
她不知道苏沐雪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如果还有机会和苏沐雪接触的话，她会如同对方分手时所说的那样，当做以前的苏沐雪已经死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苏沐雪。
可是苏沐雪说，她同时埋葬了对自己的爱。
程若冰也自惭形秽地不敢再去奢望，自己还能拥有这么美好的人。
只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阿雪真的因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误会，就能完全放下她了吗？
程若冰陷在这种懊恼和挣扎中度过周末，浑浑噩噩地来到公司上班，准备向新任董事长递交辞职信。
很快，她就收到内线电话:“喂，程经理你好。我是秦国栋，舒适衣坊的新任董事长，请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趟。”
程若冰走到董事长办公室，这里所有的陈设都还来不及改变，只是沙发椅上面换成了一个容貌精明的中年男人。
秦国栋跟她寒暄之后，直切主题道:“我知道公司里的员工们现在一定都有些慌乱，所以请你发布一则社内通知，告诉大家舒适衣坊目前不会因为被旭日集团收购而做出任何人事上面的调整，所有进行中的项目也依旧照常运作。”“秦总，您的意思是......”程若冰震惊到失语。
秦国栋笑着对她道:“我的意思是，这家公司仍然由程经理你负责管理，而且我很看好你目前正在推进的迪亚莫特品牌，希望程经理能够继续努力，早日让我看到结果。至于你手上拿的那一封信，不需要给我看了。”
程若冰如遭雷击一般，面色惨白。
看到她这副模样，秦国栋叹气道:“我知道，你和小苏总之间有一些感情纠葛，她好像是被你伤透了心，所以打算离开你。不过我是个商人，只要你能够拿出让我满意的成绩，我就会给你相应的报酬，不会在公事上为难你。但我作为她父亲的朋友也想告诉你一句，小苏总直到跟我签合同的那一刻，还在要求我可以公平地对待你。我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些误会，也许还没有走到完全不能挽回的地步。”
程若冰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董事长办公室的。
原来苏沐雪是因为对她失望，才会卖掉舒适衣坊。
原来即使没有这一场误会，她也准备和自己分手。
为什么？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这样的念头？
“若冰，你还好吧？”看到程若冰恍惚的模样，魏灼华赶忙上前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搀扶回总经理办公室。
程若冰跌坐在沙发上，后悔不已。
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只要新任董事长不是许如芳那种把苏沐雪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何须刻意阻拦新品牌上线？
苏沐雪说的没错，确实是她不够自信，是她自己过于敏感地把硬要把这两件事情紧紧扯在一起。
“是我误会阿雪了，我以为她卖掉公司是因为不再爱我了，所以我......”她的泪水再次滑落脸颊。
“若冰，这不是你的错，苏沐雪确实是不够爱你啊，不然她又怎么会愿意去n国呢？”魏灼华连忙劝她道:“她瞒着你卖掉公司，又离开你的身边，这不就是证明她没把你当回事的表现吗！”
“你说什么？什么n国？”程若冰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魏灼华。
“苏沐雪难道还没有告诉你真相吗？她上周六就已经飞走了呀！”魏灼华心里雀跃不已，装作十分沉痛地语气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跟我姐签约，决定去n国当训练生准备出道，这一去可就是要好几年啊！她还欺骗了你这么长时间，可见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不必为这种人伤心难过！”
“一个月前？”程若冰喃喃自语道。
原来苏沐雪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离开她？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要有心循着结果仔细回想，一定能找到一切的开端。
程若冰抱着脑袋，陷入疯狂的回忆。
她的头脑里走马灯似地划过那段时间许多两人相处的片段，一直到她们最后一次上床为止。
那是苏沐雪最后一次碰她。
不对，应该说那一次，苏沐雪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是她强忍着不耐烦主动去碰苏沐雪，而对方则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
程若冰回想起接吻时苏沐雪紧闭的双唇，想起被自己推倒时她眼中闪烁的泪花，瞬间觉得浑身冰凉。
她好像现在才读懂，那时候苏沐雪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拒绝，可是自己却只顾达到目的，丝毫没有在意过身下的人到底是什么感受。
当她被吵得头痛心烦没有进行到最后，放过对方的那一刻，阿雪脸上的表情是轻松，是庆幸。
苏沐雪的改变，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的。
阿雪躺在床上，任由自己像完成任务一样毫无感情地对待她时，她一定觉得很恶心吧？一定在期待自己能够察觉到她的痛苦吧？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对这种无爱的交易心生绝望，决定不再等待，转身离去？
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推开自己。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依然还在对自己强颜欢笑，还在不留余力地帮助自己，还在一次次地向自己告白。
苏沐雪是不是还在等待着，最后一丝自己可以回应她的可能性？
可是她却死守着这份可笑的自尊心，让阿雪慢慢地心灰意冷，直到最后她连喜欢都不再对自己说了，自己依旧毫无觉察。
苏沐雪最后等来的，是她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和怒意。
那时候的阿雪，一个人前往异国他乡的时候，该有多么失落和伤心啊？
程若冰再也无法想下去，她甩开魏灼华的纠缠，跌跌撞撞地冲出公司，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来到苏家会馆。
她不相信，苏沐雪竟然会真的就这样离开。
她还有很多句对不起，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最起码，她应该郑重地向阿雪道歉，为自己曾经对她的无礼，傲慢还有漠视。
盛夏的晴天阳光明媚，整个苏家会馆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
程若冰从车上下来，看到院门大开，张嫂正蹲在屋子门口收拾东西，她的面前放着几个大纸箱。
她发现有人向自己走来，抬头看见是程若冰，吃惊地问道:“程小姐，你怎么来了？”
“阿雪呢？她还在家吗？”程若冰看着她脚下的纸箱，心脏像被一个称砣压住一样，迅猛下坠。
箱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她的东西。
包括她的照片，印着她模样的床单，苏沐雪给她买的一套套衣服......
“小姐......她已经走啦！”张嫂唏嘘道:“我也是接到姜珂小姐的电话，她让我来把家里收拾干净才知道这件事的，等会工人们会过来把这些箱子运走。”
程若冰看到了，张嫂是来把她在这个家里的痕迹收拾干净。
“程小姐，你来了正好。这些都是你的物品，扔了也挺可惜的，要不你看着有用的就拿回去吧！”张嫂好心地道。
程若冰双腿一软，跪坐在纸箱面前，看着面前这些苏沐雪都是曾经喜欢的，曾经使用的，曾经亲手为她挑选的东西，现在被当做垃圾一样的抛弃。
她意识到，苏沐雪是真的走了，而且还决定要彻彻底底地抛弃掉关于她的一切。
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向阿雪忏悔，祈求她的原谅？
程若冰忍不住失声痛哭。
张嫂看着面前清秀美丽的女生丝毫不再顾及形象，跪坐在地上哭得抽泣不止，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她上前搂住她颤抖的肩膀，拍着程若冰的后背感慨道:“程小姐，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其实小姐她是真的很爱你，她以前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桌前等你回来，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不再这么做了。我想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放下了吧，如果你能够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程若冰语无伦次地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不敢想要挽回什么，我只是想向她道个歉......”
“小姐都决定远走他乡了，我想她心中的伤口一定很深，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够轻易抚平的。”张嫂安慰她道:“程小姐，我劝你也向前看吧，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就拿几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回去，这也可以提醒你以后要珍视眼前人啊！”
程若冰只得流着泪水，翻看纸箱里属于她的东西。
她把所有的纸箱都翻了一遍，只想拿走那个白猫面具。
虽然她们俩在一起时一地鸡毛，最后闹得狼狈收场，唯独初次相识时的记忆依然还很美好。
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上，和这个面具相关的起码都是开心愉快的时光。
可是程若冰找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没有找到。
“张嫂，这就是全部了吗？”她猛地抬头，好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一样，眼中重现光芒。
“是啊，衣柜都已经清空，小姐的东西全部寄走，程小姐你的东西也都在这里了。你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屋子里了，需要我帮你找找吗？”
“不，不需要了......”程若冰突然想到，苏沐雪上周六跟她说过，如果以后有机会，她还会在快音上发布作品。
苏沐雪应该是带着那个面具一起走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苏沐雪也还没有忘记她们初次相见时，对她心动的感觉。
原来苏沐雪现在一个人在n国，看来她向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不止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公司职员，而是她好像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管阿雪是去疗伤还是去追梦，她现在都没有资格去打扰她。
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用粉红兔子的身份陪伴在阿雪身边。
等到苏沐雪回来的那一天，她会以一个配得上阿雪的身份和她相遇，从一个没有误会和偏见的起点重新开始追求她。
不管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她都会一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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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她敲了两下门，隔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道:“进来。”
原本清冷干净的声音里,好像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沙哑。
小宋推门进去,看到坐在老板椅上清瘦窈窕的女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程若冰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容光焕发的高级白领形象，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上司这幅模样。
她明明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穿着打扮,容貌也依旧清丽秀美，只是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像一株枯萎了的丁香花。
细细看去,她的眉头比以往蹙地更深，脸色苍白似纸,偏浅的瞳色暗淡无光，心中好似有着化不开的哀愁,显得格外凄楚柔弱。
小宋暗暗猜想，这也许是和舒适衣坊被卖有关，据说今天新任董事长就要到任，说不定程总的职位会发生变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在心中为自己的前途默哀了几秒。
程若冰身上气压低的如同暴雨将袭,小宋大气都不敢喘地向她汇报完工作，立马挪着小碎步往门外迅速撤离。
程若冰突然抬头,唤住她道:“小宋,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您请说？”
“你觉得我对你的态度差吗？”
小宋连忙对她表达自己的赤胆忠心:“不差不差！程总您关怀下属,平易近人,还给我涨了工资！只要您需要我，您就是我决定这辈子誓死跟随的人！”
没想到听到她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标答，程若冰的神色更加黯淡了。
她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颇为艰难地开口道:“行了，你出去吧！”
小宋离开之后，程若冰失神地望着窗外，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逐渐湿润，憔悴的脸上再度淌下两行清泪。
她对别人的态度并不冷漠，所以就连她自己都一直没有发现，原来她对苏沐雪是那么高傲。
一直以来，都是苏沐雪在追求她，就好像她是天上最耀眼的星辰一样，从初识那天开始，看向她的眼神都写满了爱慕。
可是苏沐雪并不满足于只是仰望欣赏她，而是开着宇宙飞船擅自降落在她的星球上，霸道地对她宣誓主权。
程若冰憎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妥协，她也在不知不觉间将这种厌恶之情转移到了苏沐雪身上。
但苏沐雪是一个亲切温顺的入侵者，面对自己的厌烦嫌弃，她始终笑脸相迎。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对她高高在上，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对她和颜悦色，不需要她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
这好像已经成了她们之间固有的相处模式，即使近来她发现自己对苏沐雪渐渐心动，也依然没有放下姿态，没有摒除偏见。
程若冰不大想让苏沐雪知道自己也喜欢上她了，甚至不愿意把对苏沐雪的关心表现地太明显，这好像就意味着她是在向入侵者宣布自己终于放弃挣扎，彻底丢盔弃甲。
这是她心中怎么也迈不过去一道坎。
程若冰一直在犹豫徘徊，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接受，也尝试过主动向苏沐雪表达好感，但是她做得太过小心翼翼，也许苏沐雪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些征兆。
说到底，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苏沐雪会愿意为了她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在她的心里，仍然觉得苏沐雪的改变和退让，只是她换了一种想让自己妥协的方法，而她明明知道这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却依然还是栽了进去。
所以当她听到苏沐雪背叛了自己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她只是想趁自己对苏沐雪的喜欢还不是太深的时候，赶紧从这个陷阱之中挣脱出来。
结果，是她发现自己犯下了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上周五，她们被苏沐雪扫地出门之后，程若冰直接带程若云来到火车站，给她买了回家的车票。
程若云一直在哭哭啼啼地向她哀求，口口声声都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说错了话，没想到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她愿意去向苏沐雪道歉，求到她原谅自己，求到让她们俩和好为止。
程若冰沿路上都没有接话，直到送程若云进站时，看到她抓着自己的手，一脸凄惨地问道:“二姐，你不会以后都不管我了吧？”
“不会。”程若冰用力掰开她的手道:“我承诺过，会负责你上大学的费用。只是......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你以后尽量不要再来找我了。”
程若冰明白，程若云说谎固然有错，可是她对苏沐雪的误解，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她的做法确实让人寒心，活该被阿雪甩掉，她不如就接受这个事实，为她们这份一直在互相折磨的感情划下句号。
程若冰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她决定另外找一份工作，当晚就写好了自己的辞职信。
可是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以后，满脑袋里都是苏沐雪的模样，耳边响起的全是苏沐雪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打开快音想听听歌。
这时她发现，苏沐雪关掉了自己的直播间。
程若冰看着苏沐雪的快音作品栏里，她带着白猫面具向观众们道别的视频，想象着面具后面阿雪难过的表情，不由得心如刀绞。
是她把苏沐雪伤得这么深，让阿雪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放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爱好，理应对她做出补偿。
可是她的微聊电话都被苏沐雪拉黑了，只能披着粉红兔子的马甲，几经思虑之后，向苏沐雪发出几句安慰的话。
然后，程若冰哪里都不敢去，只能一直把手机放在身边，一边等着苏沐雪回复私信，一边听她为粉红兔子唱的那首《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我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听着温柔动听的歌声不断在屋内回荡，程若冰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枕巾沁地透湿。
她心中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懊悔。
是她亲手推开了这个想要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人。
苏沐雪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都能够如此亲切，如果她能够早点告诉阿雪，自己听到她的歌声也可以安然入眠，那么阿雪一定会陪伴在她身边，亲自唱歌哄她入睡。
程若冰这才发现，她只顾责怪苏沐雪对自己不如以前那般关心，可是她却忘了，以前苏沐雪过于关心她的时候，她曾经当面指责过阿雪把她逼得太紧。
她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伴侣，只在乎自己的感受，维护自己的尊严，却没有想到苏沐雪也需要有人呵护，也盼望能得到关心。
程若冰在手机边等了一天一夜，实在是太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个混沌觉，终于在周六晚上等到苏沐雪上线。
苏沐雪的状态好像还不错，虽然没有答应会立刻重振精神回来直播，但是主动和她闲聊几句，最后甚至还在称呼上调戏了她一会儿。
和苏沐雪说晚安之后，程若冰开始陷入迷茫。
她不知道苏沐雪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在故作坚强。
但是能和苏沐雪聊这么一会儿天，是她这两天里最开心的一刻。
好像她心中所有的焦躁，都在看到苏沐雪回复自己的那一刻安静下来，又在她向自己道晚安的那一刻喧闹起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后悔了。
在她们分手的时候，当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应该学会爱自己的时候，程若冰也彻底爱上了她面前的这个人。
即使被她伤害了，也依然能给予她安慰，这样的苏沐雪身上好像散发着温暖的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程若冰实在是无法再把她和以前的苏沐雪联系起来。
她不知道苏沐雪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如果还有机会和苏沐雪接触的话，她会如同对方分手时所说的那样，当做以前的苏沐雪已经死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苏沐雪。
可是苏沐雪说，她同时埋葬了对自己的爱。
程若冰也自惭形秽地不敢再去奢望，自己还能拥有这么美好的人。
只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阿雪真的因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误会，就能完全放下她了吗？
程若冰陷在这种懊恼和挣扎中度过周末，浑浑噩噩地来到公司上班，准备向新任董事长递交辞职信。
很快，她就收到内线电话:“喂，程经理你好。我是秦国栋，舒适衣坊的新任董事长，请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趟。”
程若冰走到董事长办公室，这里所有的陈设都还来不及改变，只是沙发椅上面换成了一个容貌精明的中年男人。
秦国栋跟她寒暄之后，直切主题道:“我知道公司里的员工们现在一定都有些慌乱，所以请你发布一则社内通知，告诉大家舒适衣坊目前不会因为被旭日集团收购而做出任何人事上面的调整，所有进行中的项目也依旧照常运作。”“秦总，您的意思是......”程若冰震惊到失语。
秦国栋笑着对她道:“我的意思是，这家公司仍然由程经理你负责管理，而且我很看好你目前正在推进的迪亚莫特品牌，希望程经理能够继续努力，早日让我看到结果。至于你手上拿的那一封信，不需要给我看了。”
程若冰如遭雷击一般，面色惨白。
看到她这副模样，秦国栋叹气道:“我知道，你和小苏总之间有一些感情纠葛，她好像是被你伤透了心，所以打算离开你。不过我是个商人，只要你能够拿出让我满意的成绩，我就会给你相应的报酬，不会在公事上为难你。但我作为她父亲的朋友也想告诉你一句，小苏总直到跟我签合同的那一刻，还在要求我可以公平地对待你。我想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些误会，也许还没有走到完全不能挽回的地步。”
程若冰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董事长办公室的。
原来苏沐雪是因为对她失望，才会卖掉舒适衣坊。
原来即使没有这一场误会，她也准备和自己分手。
为什么？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这样的念头？
“若冰，你还好吧？”看到程若冰恍惚的模样，魏灼华赶忙上前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搀扶回总经理办公室。
程若冰跌坐在沙发上，后悔不已。
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只要新任董事长不是许如芳那种把苏沐雪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何须刻意阻拦新品牌上线？
苏沐雪说的没错，确实是她不够自信，是她自己过于敏感地把硬要把这两件事情紧紧扯在一起。
“是我误会阿雪了，我以为她卖掉公司是因为不再爱我了，所以我......”她的泪水再次滑落脸颊。
“若冰，这不是你的错，苏沐雪确实是不够爱你啊，不然她又怎么会愿意去n国呢？”魏灼华连忙劝她道:“她瞒着你卖掉公司，又离开你的身边，这不就是证明她没把你当回事的表现吗！”
“你说什么？什么n国？”程若冰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魏灼华。
“苏沐雪难道还没有告诉你真相吗？她上周六就已经飞走了呀！”魏灼华心里雀跃不已，装作十分沉痛地语气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跟我姐签约，决定去n国当训练生准备出道，这一去可就是要好几年啊！她还欺骗了你这么长时间，可见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不必为这种人伤心难过！”
“一个月前？”程若冰喃喃自语道。
原来苏沐雪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离开她？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要有心循着结果仔细回想，一定能找到一切的开端。
程若冰抱着脑袋，陷入疯狂的回忆。
她的头脑里走马灯似地划过那段时间许多两人相处的片段，一直到她们最后一次上床为止。
那是苏沐雪最后一次碰她。
不对，应该说那一次，苏沐雪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是她强忍着不耐烦主动去碰苏沐雪，而对方则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
程若冰回想起接吻时苏沐雪紧闭的双唇，想起被自己推倒时她眼中闪烁的泪花，瞬间觉得浑身冰凉。
她好像现在才读懂，那时候苏沐雪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拒绝，可是自己却只顾达到目的，丝毫没有在意过身下的人到底是什么感受。
当她被吵得头痛心烦没有进行到最后，放过对方的那一刻，阿雪脸上的表情是轻松，是庆幸。
苏沐雪的改变，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的。
阿雪躺在床上，任由自己像完成任务一样毫无感情地对待她时，她一定觉得很恶心吧？一定在期待自己能够察觉到她的痛苦吧？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对这种无爱的交易心生绝望，决定不再等待，转身离去？
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推开自己。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依然还在对自己强颜欢笑，还在不留余力地帮助自己，还在一次次地向自己告白。
苏沐雪是不是还在等待着，最后一丝自己可以回应她的可能性？
可是她却死守着这份可笑的自尊心，让阿雪慢慢地心灰意冷，直到最后她连喜欢都不再对自己说了，自己依旧毫无觉察。
苏沐雪最后等来的，是她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和怒意。
那时候的阿雪，一个人前往异国他乡的时候，该有多么失落和伤心啊？
程若冰再也无法想下去，她甩开魏灼华的纠缠，跌跌撞撞地冲出公司，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来到苏家会馆。
她不相信，苏沐雪竟然会真的就这样离开。
她还有很多句对不起，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最起码，她应该郑重地向阿雪道歉，为自己曾经对她的无礼，傲慢还有漠视。
盛夏的晴天阳光明媚，整个苏家会馆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
程若冰从车上下来，看到院门大开，张嫂正蹲在屋子门口收拾东西，她的面前放着几个大纸箱。
她发现有人向自己走来，抬头看见是程若冰，吃惊地问道:“程小姐，你怎么来了？”
“阿雪呢？她还在家吗？”程若冰看着她脚下的纸箱，心脏像被一个称砣压住一样，迅猛下坠。
箱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她的东西。
包括她的照片，印着她模样的床单，苏沐雪给她买的一套套衣服......
“小姐......她已经走啦！”张嫂唏嘘道:“我也是接到姜珂小姐的电话，她让我来把家里收拾干净才知道这件事的，等会工人们会过来把这些箱子运走。”
程若冰看到了，张嫂是来把她在这个家里的痕迹收拾干净。
“程小姐，你来了正好。这些都是你的物品，扔了也挺可惜的，要不你看着有用的就拿回去吧！”张嫂好心地道。
程若冰双腿一软，跪坐在纸箱面前，看着面前这些苏沐雪都是曾经喜欢的，曾经使用的，曾经亲手为她挑选的东西，现在被当做垃圾一样的抛弃。
她意识到，苏沐雪是真的走了，而且还决定要彻彻底底地抛弃掉关于她的一切。
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向阿雪忏悔，祈求她的原谅？
程若冰忍不住失声痛哭。
张嫂看着面前清秀美丽的女生丝毫不再顾及形象，跪坐在地上哭得抽泣不止，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她上前搂住她颤抖的肩膀，拍着程若冰的后背感慨道:“程小姐，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其实小姐她是真的很爱你，她以前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桌前等你回来，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不再这么做了。我想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放下了吧，如果你能够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程若冰语无伦次地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不敢想要挽回什么，我只是想向她道个歉......”
“小姐都决定远走他乡了，我想她心中的伤口一定很深，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够轻易抚平的。”张嫂安慰她道:“程小姐，我劝你也向前看吧，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就拿几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回去，这也可以提醒你以后要珍视眼前人啊！”
程若冰只得流着泪水，翻看纸箱里属于她的东西。
她把所有的纸箱都翻了一遍，只想拿走那个白猫面具。
虽然她们俩在一起时一地鸡毛，最后闹得狼狈收场，唯独初次相识时的记忆依然还很美好。
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上，和这个面具相关的起码都是开心愉快的时光。
可是程若冰找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没有找到。
“张嫂，这就是全部了吗？”她猛地抬头，好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一样，眼中重现光芒。
“是啊，衣柜都已经清空，小姐的东西全部寄走，程小姐你的东西也都在这里了。你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屋子里了，需要我帮你找找吗？”
“不，不需要了......”程若冰突然想到，苏沐雪上周六跟她说过，如果以后有机会，她还会在快音上发布作品。
苏沐雪应该是带着那个面具一起走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苏沐雪也还没有忘记她们初次相见时，对她心动的感觉。
原来苏沐雪现在一个人在n国，看来她向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不止是在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公司职员，而是她好像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管阿雪是去疗伤还是去追梦，她现在都没有资格去打扰她。
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用粉红兔子的身份陪伴在阿雪身边。
等到苏沐雪回来的那一天，她会以一个配得上阿雪的身份和她相遇，从一个没有误会和偏见的起点重新开始追求她。
不管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她都会一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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